#知青#
小学生当知青
作者:草原
本文根据支离破碎的记忆用口水话记叙事实,也许读起来枯燥乏味,但这是留给自己的回忆,也留给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
当年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那是在年的9月3号,成都的报刊上有一条新闻,内容大约是成都市13万市民热烈欢送四届高小毕业生(66、67、68、69年该毕业的小学生共四届,他们中最高文化小学六年级,最低文化小学二年级)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是享有这个“欢送”中的一员。
这张老照片是年成都市簇桥街道(那时叫簇桥公社)四届高小毕业生分配大会结束后的留影,可惜屋檐遮住了“四”字及前面的成都市字样
记得9月2号那天,爸妈和哥姐给我收拾好行李:一床老棉被,一床补过的单人篾席,几件换洗衣服,一只网兜装着脸盆等洗漱用具,还有两个闺蜜小姐妹一个送了我一本《语录》,一个送了我一张《智取威虎山》的彩色图片作为礼物(这两样东西我一直存放了许多年)。
带着这些东西,从家里走到琉璃场街道和另外9个不同年级的同学一起,卡车送我们到了金牛坝,在一个招待所住了一晚上下铺位的集体寝室后,9月3号一大早,十几辆卡车载着这批金牛区各场镇的小学超龄生和他们的行李,从金牛坝出发,车队缓缓地驶进市区,走过西大街、打井街、东大街、人民南路。
经过的所有街道两边,男女老少都打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标语,手里举着各色三角小旗,口里呼着“欢送欢送,热烈欢送!”那阵式,就像电影里夹道欢迎解放军进城。车到打井街,欢送队伍中一位慈目善眉的太婆眼里擒着泪花,高声说:“我的老幺罄槌儿那么大点,去年就下农村去了,今天你们这点大又去了。”我们只是默默地望着她随着缓缓的车速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
车到人民南路,街边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向我们招手挥别,老师说一句,小朋友们也齐声跟着说一句:“哥哥姐姐再见,我长大了也要下农村!“听这话,好象那时的理想教育或者说每个人将来的前途,不管你读过多少书,不管有无知识,只要你长大了,就是“知识青年“,下农村是必须的。
中午时分,车队到红照壁省政协院内进行整合,我们名同一目的地的小学生就从南大街出城经簇桥,浩浩荡荡地奔上国道,于9月5号到了冕宁县松林公社。
第三天中午,也就是9月5号中午,车队到公社第一个生产队陆续下人和行李。这时见一个白白净净、乳嗅未干的少年抑或算是青年站在行李边几乎哭成泪人。后来听人说这个小男生的父母分别是成都郊区小学的校长和教导主任,在文革中受不了批斗之苦自缢了。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姐姐在69年春当知青去了,家里再无其他亲人。看到这情景,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未来的我,会哭吗?希望自己不哭。
轮到我们下行李时,已是全公社最远的一个生产队,冕宁与西昌交界的黄土坡,叫东风4队。队长组织几位老乡早已煮好了米饭,煎了二面黄豆腐等候迎接我们。吃完饭,将我们22个男女生安排在生产队提前打扫干净的牛圈房里。靠墙一边用两根圆木搁在石头上,圆木上面搭了盖瓦房用的那种瓦挌子木板,床就有了。牛圈中间用那种熊猫吃的箭竹竖着并在一起,隔墙不隔音的男女寝室有了。女生这边有一厨房,三口大铁锅置于灶上,两只水桶一条扁担置于墙根,余下别无它物。
就这样,知青们算安顿下来了。
本图片拍于春,大树下是我当年的住房,现改成生产队的宗教用房了
定了两天神后,我们女生开始下田干农活了。清晨起来,扛着锄头,怀揣毛主席语录来到田埂上,由根正苗红的同学组织念诵“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然后唱一遍语录歌,然后下田开始劳动。这种下田仪式持续了三天,不知为什么,领头的同学没再组织了。
山里的习俗每天吃两顿饭出三次工。出早工后大约上午10点回家煮饭吃,然后再出工,到大约下午3点半收工吃饭,然后再出工至天黑收工,洗漱睡觉。周而复始。
第四天下午吃饭期间,天空乌云密布,看样子要下暴雨。晒场上晒满了队上的稻谷,队长急得在堡(pǔ)子里吹哨子高喊:“到场坝上背谷子了!”吹喊了一阵没人回应,队长口吐秽言:“我X你个妈哦,鸡儿哟!”我们几个女生一听队长的污言秽语,在屋里哭成一团,大家一致认为:队长都这么下流,不知农民要下流好多倍,我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没有人来宽慰,没有人来劝导,惊恐之后,大家还是背着背兜到晒场收谷子去了。
惊恐还没过去几天,更大的惊惧来临。
原本因为要安插知青,公社革委会将生产队的一名麻风病人转移到深山里的麻风村去了,这几天他听说队上来了成都知青,硬是想回来看看稀奇。据说得了这种病会头发眉毛掉光,手指脚趾关节会断裂脱落。
我的个妈呀,知青们如临大敌,惊惧、恐慌、无助包裹着所有的男生女生,男生蜷缩在家,女生哭成一片,躲在屋里几天不敢出门。后来胆大的同学出去探风,听老农说麻风病人已经走了,我们才心惊胆颤地出得门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知青们也慢慢适应一日两歺三出工的劳作习惯。两个月之后,三口“大锅”由于意见不好统一,变成了七、八个“小灶”。每次收工都有人抢先到厨房占锅煮饭。往往是男生不好意思先占,只好等待下一轮。到他们煮了饭吃,晚工也就别出了。其间,两位女生耐不住等锅煮饭,一位到五保户家,一位到会计家搭伙去了。回想那时,真的很希望多几个灶多几口锅,多几只水桶多几条扁担,以解决知青们等锅煮饭的问题。
一天下午,忽听堡(pǔ)子的巷道里传来可怜兮兮的哭骂声:“狗日的邓芝蔴(我们的带队老师姓邓,芝蔴是雷妹给邓老师取的绰号),把老子弄下农村。”我出门一看,身高不到1.5米,并伴有癫痫病的雷妹一身脏兮兮的,趔趔趄趄地走过来,口里叨叨骂着。原来是她去队上的猪圈里方便,因为木板湿滑而掉下猪圈的粪坑里。见她这样,我又一次哭了。
一晃秋天过去,冬天来临。冬天是农闲的季节,也是上山打柴,准备过冬和来年柴火的时侯。启明星还没有升起,大约凌晨四点吧,知青们背着背架子和老农一起,爬上山去打柴。上山的路是由打柴的乡民走出来的,全是黄泥夹带沙石,很滑,且陡。上山是要比体力的,那个累呀,实在爬不上去了,知青们只好吊着老农们的背架子,被老农连拖带拽地弄上山去。
说是打柴,其实山上全是近些年来飞机播种后长出来的小松树。无奈没有木柴可打,便拾些松针,割些茅草,捆在背架子上跟着老农背下山去。山路陡滑,加上自身和柴禾的重力压在脚下,解放鞋跟本就抓不稳沙石,一个个连梭带滚地下得山去。有的男生或女生居然能背一百多斤的柴禾。我自幼体弱,只能望尘莫及,背五十斤重就压得直想哭。
女生爱美,有一次述清将衣物放了靛青染料置于三口大锅中的其中一口煮染,男生们忍无可忍,直骂染月经带,要霉死大家。述清不服,与之大吵起来。老农陈大妈跑来助阵,大骂男生:“你妈从X里头把你屙出来,没有把你霉死喃?”。现在想起来,男女生吵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图为年四个知青回到生产队,拜访本文中当年助阵男女生吵架的陈大妈的女儿小春秀夫妻俩
男生们满足于把自己分口粮的工分挣够就懒于出工了,而女生们则勤劳有加。因此,大妈们往往更喜欢女生。
但是在后来的生活点滴中,大妈们改变了对男生的看法。
一天,天空晴朗,生产队的几个孩子吃了下午饭后去安宁河河心坝放牛。不一会儿,天空黑沉沉一片,预示暴雨即将来临。每到夏季,一旦暴雨来临,安宁河涨水是会吞噬河心那块平地的。孩子们过河上岸已经来不及了,被困在河心。
大妈们在新华渠的闸门边焦急地呼喊:“小豆豆儿,快点过来!”。
“小长生,快点呀……”。
几个男生知道了这一紧急情况,立马来到闸门边,游过去,从河心将孩子们和牛儿一齐牵引过来。这时,河水已淹到玉米的一半了,真险呐!
之后,大妈们开始对男生的态度逐渐改变了。我们生产队有一台柴油打米机,也不知是新的还是旧的,总之,随时都在坏。生产队也有几个有文化的人,记分员有文化,可把打米机弄不转;会计有文化,也把打米机修不好。每每打米机搅不转时,队长和保管员总是要诓着男生明毅去维修。那时,全队都感觉打米机离开了明毅就会躺着罢工。
又一年的夏天,知青们由老农邓大爷领着在瓦窑上干活。通过大家的劳动,一窑一窑的青瓦出窑后放在窑门前的时令溪流中。一天,山洪突泻,生产队的青瓦一叠叠被洪水冲走。辛苦烧出的一窑青瓦,怎能被洪水付之一炬?又是明毅,下到溪中,将一摞一摞的青瓦抱到岸上,减少了生产队的损失。
就这样一位优秀的知青,却因为家庭出生不好走在22位同学中的最后离开了农村。
那些年,县上的放映队偶尔也会到生产队来放映一次坝坝电影。这一次放映队早早地在场坝上拉好了银幕,发好了电,架好了胶片机。等到天黑,村民们和知青们都像过节一样来到场坝上。电影开始了,是现代革命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没看几分钟,我身旁的记分员老婆杨华美嘀咕道:“这是哄人的,尖尖脚怎么能打仗嘛!”嘀咕完,抱着孩子回家了。渐渐地,一些妇女和老人也先后离去,坚持到最后的、如饥似渴看完的还是知青和生产队的年轻人。
这是我当年的同批知青伙伴,松林公社上游四队部分女生
一晃三年过去了,知青们各自寻找出路,有的病退回城,有的内招到父母单位,还有的转回老家去了。剩下七八个没有任何出路的知青坚守在那里,其中也有我。别人走了,走他的,自己的生活还得继续。
在那么缺水的黄土坡坡顶上,我和女生小钱种的辣椒、茄子、白菜等蔬菜也长势算好,心里喜滋滋的。岂不料,一日工夫,被老乡们敞放的猪儿们拱了个干干净净。我俩生气地报告队长,队长的处理方式是:去,提着麻布口袋,把黄土坡一扫而光(意思是去摘完家家户户的蔬菜)!
我俩怎么也没有这个胆,便去搬动男生,以为他们平时不爱种菜,这下正经八倍的“偷菜”机会来了,该喜上眉梢了吧?哪知全部的男生都按兵不动。这事一直到45年后的年聚会,男生才说出了真话:陈大妈李大爷们对咱不薄,咱怎能去扫荡他们的自留地?
那时,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在知青身上没有一点感觉,大家都觉得度日如年。到了年,太阳依旧从东山升起到西山落下。没有书籍可看,更没学校可上,留守的七、八个知青没有谁会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家里往来的书信需要十天半月,外界信息一点不知。一天,我收到一封家兄从兰州寄来的信,阅后让我惊喜万分,信里说今年大中专院校开始全国招生,家兄鼓励我去试试。并说中学课本已给我寄出,让我自学。过了几天,课本收到了,由于心情激动,双手抖抖索索地撕开邮包,急切地浏览一下课本,天哪,小学四年级文化连分数都没学过,怎么啃得动x+y=z?
学,拼尽全力自学。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那段时间,我每天出工肩上扛把锄头,锄把上放一本书,劳动中间休息便啃书,晚上夜深了不争气的眼皮直打架,怎么也睁不开,便一捧凉水浸湿双眼,继续盯在课本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7月份参加招生考试,我的成绩是我们公社知青里的第二名。开学时间过了好久,第一名已经上学去了,我还没有收到通知书。经打听,才知道我的政治审查未予通过,学校不能录取。
再后来,无路可去的七八个知青日日劳作,为的是能挣够自已的口粮和回家的车票。然而,往往到了春节,还是难以攒足8.5元的火车票钱。当初带来的衣物也差不多烂完了,女生加了补丁继续穿。男生则用线将裂口拴成一团或用伤湿止痛膏的药胶布封住裂口继续蔽体。刚去的头两年不管在田里干活还是在路上行走,当地那些成昆线上的铁路工人根据衣着,发式,皮肤一眼就能分清谁是知青谁是乡民,渐渐地,他们路过生产队时,也分不清谁是知青谁是老农民了。
天长日久,无奈生活。大家已从青少年变成青年,和乡亲们也相处更加融洽。大妈们喜欢让我和小钱俩女生帮他们的孩子裁剪、缝制城里人穿的衣服,让男生们帮他们的自留地栽秧打谷。他们的回报便是毫不吝啬地给你端一大碗带着两三片肥肉的饭,这算是村里最高的待遇。当初听队长满口污言秽语而哭成一团,现在不仅男生,女生也一样“鸡儿哟、锤子“地出口成脏。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知青们的一切生活状况,语言行为,日趋老农。但是用现在流行的一个句式,那就是知青们身体在农村,灵魂始终在路上。盼望回家,盼望工作,盼望时代有所改变。所以我们生产队22个知青至始至终男生没有一个回头看“小芳”,女生没有一个留“孽债”。
本图片为东风三队大部分知青,我的同批知青伙伴,今成半雕塑塑像立于西昌知青博物馆广场前
等啊等,盼啊盼,我和小钱俩留守到最后的女生,终于在年有机会被招进了当地的卫校和师范。其他留守的几位男生则在年统一解决知青问题时进了本县单位或回到了成都。
如今52年过去了,我们这一批成都市的小学生知青已先后进入古稀之年,祝愿我的小学生知青伙伴们人人健康长寿,家家幸福美满!
图为年9月,松林公社小学生知青组织下乡50周年庆典活动,有一半的知青到场,我在其中。
作者:张立维(笔名:草原)女年生于成都。年上小学,66年小学止,70年下乡,后于西昌师范毕业,退休前是成都小学教师。
来源:知青情缘